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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人乘佛刊第38卷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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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想採訪李蕭錕,卻因聯絡不上,才拖到今次。自友人處拿到電話那天同時得知,他正在台灣國立藝術館開個展,且已將結束。李蕭錕雖然曾辦過禪畫展多次,但主題設定為書法展的,這是有生以來,六十八年第一次。我們趕在最後一天前往參觀,三個展區,作品量豐且多樣,幾乎是一年內的新作,且多是先來看過展場後,針對展出空間而創作的作品。顯見李老師長年下來,既浸淫古典又努力創新,且對展出效果的要求,一絲不苟。

一進場就看到李老師坐在一旁為來客簽名,儘管大排長龍,觀者群聚,他仍認真地在每一本畫冊上描繪書寫,就像經營一幅畫,老師後來告訴我們:「不到一個月的展覽,三個展場,超過一萬人次,盛況空前。只要來的,都是朋友,不管多累,都得招呼!」我們只能勉強找個空檔插進去,遞上名片,擇日邀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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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左上而右下的彩色書法寫經,打破了傳統的規矩,反而尋得更多的可能與自在,更與觀者產生出一個遊戲的趣味空間。

 

傳法應該方便善巧

不管有無宗教信仰,佛、道、禪的方外意象,總是水墨畫家喜歡表現的主題,但像李蕭錕這樣大量書寫佛經者,應當不只是為了淺顯的藝術趣味。因此,相約在李老師台北的畫室,第一個就是請教他與佛教的因緣。「自小家中雖有信仰,但當時佛道不分,不算純然佛教,到了讀文化大學研究所時,曉雲法師開了《佛教藝術》一堂課,才算正式接觸佛教⋯⋯,並在三十歲開始吃素至今。」當年研究曉雲法師的禪畫六年,據他說,成果足以寫成一部博士論文。多年後,李蕭錕移居澳洲,曉雲法師創辦華梵大學時,找他回來創辦美術系,並在法師圓寂的前四年皈依了她,在原本的師生關係上,又成就了師徒關係。「曉雲法師畫了非常多的禪畫,我畫禪畫,也是因為曉雲法師,如果不是曉雲法師,我不會畫禪畫⋯⋯。」

「『禪』較親近人,而『佛』比較有距離,因此,我用小沙彌與禪師的對話公案來串聯我對佛教的理解,少了宗教的嚴肅性,卻添加了更多的趣味性,讓年輕人在機鋒的對話中,領受趣味,不知不覺地接受與喜歡,在網路上(FB)經常能造成很大的迴響。」確實,傳統佛菩薩像的繪製,在規制與心象上,都有一定的規範,雖求莊嚴,但也受限太多;而禪的「見佛殺佛」,破了規矩,產生出無限的想像空間,自然會是藝術家最愛的自在心趣。「藝術家在創作上不能受限,必須打破框框,才能卓然成家。釋迦牟尼當年也是打破了種姓制度的傳統框框,才能成為大宗師。」對於禪的教化,李蕭錕有他的見解:「傳法不能方便善巧,便會和年輕人疏離,儘管寺廟道場經年開辦佛學夏令營,如果不能貼近孩子,讓其產生興趣,辦再多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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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趙嘏七律聞笛》的創新格局中,書法就像樂譜,抑揚起伏、旋律節奏,盡在其中,但仍可領略李蕭錕受訪時提到的「筆法千年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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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書橫幅.七彩圖案《心經》。中國有句老話:「書畫同源。」寫經也可以如此圖像化,或許觀者不必在意裡面寫的是什麼,但,就像咒語,必定有能量!

 

現代化與年輕化

讀古,觀點很重要,為文、創作,引經據典,看似頗富學問,卻難見個人觀點,只不過是鸚鵡學舌、錦繡文章,「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很難引起年輕族群的共鳴。不過,傳統功底還是很重要,就像近年流行的文創產業,他說:文創,必須是以文(文化)做根本,而不是以創(創意)為主,沒有文,何來創,否則只是胡攪瞎搞。佛教藝術要當代化、文創化,要讓年輕人能接受,首先要對佛經的義理非常清楚,才有辦法轉化。但又不能僅止於趣味,旨向總要回歸到佛法的正見上。」

其實佛教的經典、藝術、事業,不是沒人關注,只是沒有做好。」這話說得語重心長。佛教歷千年而不衰,是因為它不單是古老的宗教,也是現代、甚至未來人的心靈依歸。然而為何信眾年齡總是偏大?反觀日本識者,總是努力將傳統文化藉由動畫、流行時尚等各種次文化,融入年輕族群生活中,儘管粗淺,卻像在處處佈下火種,只待因緣具足,就能燃燒起來。這方面,我們的確做得不好,現今資訊蓬勃、選擇性太多,外道多如恆沙,如果佛教傳法不思年輕化,未來的年輕佛子將會更少!「佛教藝術自古以來,代有創新,我們這一代不該滯留在古老、守舊的風格,與現代脫鈎,與年輕人脫節,讓佛教藝術現代化與年輕化,實是我輩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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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書法也能念佛,念佛也能成就一幅畫。

 

非書之書,已是修行

李蕭錕說曉雲法師一直想以畫弘揚佛法但傳統繪畫題材很難吸引年輕世代我會畫小沙彌是受恩師曉雲法師的影響但曉雲法師所處的時代,都以傳統繪畫表現我的小沙彌則是當代畫雖然畫風不同但以畫弘法的精神卻一樣。」言下可以感受李老師承先啓後的擔當力!

就像作家木心說的:「地圖是平的,歷史是長的,藝術是尖的。」談到佛教藝術,除了深受影響的曉雲法師外,李蕭錕很自然地談到另一個高高的山頭:「就像弘一法師,從書法的要求上去看,他的書法底子依然深厚,境界更是高妙。但他的書法已經不是書法,而是修行,雖然他以書法弘揚佛法,但就像禪宗說的,他的書法是『月』,而不是『指』。」弘一大師幾乎把所有藝術上的美感都收了起來,結果卻出現了一種美感,一種境界高妙到常人難以企及的絕藝。「他把世俗的審美觀拋開,流露出他個人修行、涵養的投射。出家後的李叔同,成為弘一法師,是一位名副其實的修行者,書法呈現漸進式地『非書之書』,出現無法之法的純然初心,也就是佛心。將書法的經驗法則與學習書法的法,將世俗的審美觀褪去它的造作。到了出家的中後期,大師從自覺到半自覺地,最後只是書寫。此時書法已經不是書法,只是一種手段或藉口,寓佛於書,藉書弘法,已是實質的修行實踐,是一種完全沒有火氣的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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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藝術有其深奧的哲理與特殊的美學,一筆就能完成一幅畫,或者一幅字也可以看作一個字。「一沙一世界」,甚至截取筆畫中的局部,也能意在筆外地開展出一個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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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幅的篆寫《心經》,在展場上以氣魄懾人,亦吸引人,如此字字相連的構成,疏密自在其中,觀之像是有著各種圖像、故事隱現於內。如此的創作,若是轉化為鍛鐵,亦非常適合運用於現代佛寺建築。

東方藝術特有的一次性

在華梵大學任教時,李蕭錕在美術系開創了書法組,且開過一門連續四小時的寫經課,平時上課帶學生以各種書體抄寫《心經》,寒暑假作業則要寫出一部《金剛經》。這是紮實的打底功夫,他說:「創作需要基礎,也需要傳統,對書法來說,就是筆法,筆法千年不變。創作,必須有所本,它與西方抽象表現主義的類書法有本質上的不同,他們沒有東方書寫筆法的底。」李老師又將話題拉回到這次的展覽:「例如我這次展出的非文字抽象書寫,雖然看來是抽象畫,其實是用草書或行書的某一筆的筆法、筆意或線條,來表現出一個抽象的空間,它其實是書寫,但完成後,說它是畫也可以。對老外來說,它是一幅畫,但是對我們來說,它就是書寫。」

書寫是東方文化中非常特別的一種藝術行為,它強調一次性。所謂一次性,就是「一筆而就」,不重塗改。古老東方的書法或是繪畫,從下筆開始到結束,起承轉合間,有其抑揚頓挫,但總要一氣呵成,裡面有一個生命週期。這裡面有著深厚的哲理,所謂「一陰一陽謂之道」,中國人對藝術、人、宇宙、自然都用一個邏輯來看,天剛地柔、天陽地陰,就是萬物生生不息的道理。藝術境界到達一個高度後,已經不看技法、不看世俗觀的美不美,而在乎人與自然的關係人,總是隱逸山林之中,期盼天人合一,西方則不然,人總想征服大自然。「東方的宇宙觀是『瞬息萬變、無一雷同』,從佛法來說,就是成滅,就是『一即一切,理事圓融』。這些都是西方藝術家不曾想像,也無法想像的概念。」也正因此,西方藝術往往將藝術家與藝術品分開來看,東方則不然,書法是一種以人為本的修行實踐,人與書法,兩者境界不可分割。

採訪中,李蕭錕接到一通來邀請擔任評審的電話,之後他說:「我最不想去做評審。書法不該拿來比賽,因為格式尺寸單一,風格類型受限,就限死了藝術創作。」這很有趣,我原以為書法家都會認同更鼓勵書法比賽才對,然而,記得以前採訪黃智陽老師時,他也曾說:「參加書法比賽的人,歷來都是同一批人,他們全台南征北討,到處拿獎,變相成了一種精英教育,對於書法藝術的整體推廣非但無益,反而有害。李老師也這麼認為:「書法展也是一樣,常常都是一條條地陳列,每一幅都一樣,對年輕人來說,毫無變化,不如油畫展有趣。書法比賽非但對於書法藝術的推廣沒有益處,且糟蹋、扼殺了書法創作,甚至窄化且限縮了書法藝術的繼往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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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修行體會投射到無垠白紙

或許因為常畫小沙彌而能常保年輕,年近七十的李老師不但思想前進,創作力驚人,甚至對創作仍有強大的熱情與活力。一上午的訪談,內容看似雜亂散漫的閒聊,卻內含了深度、廣度、高度的各種論述,忽而談到歷史,忽而關切未來,他重視書法功底,更在乎精神高度,談到激越處,他更慷慨地出自己曾經撰寫的這段文字,也為訪談做了結尾:「書法如果只是重視書寫的技法,書史不可能造就偉大的書家書法如果只是書寫時手指的簡單行為,中國書法史的大江長河,不會千年不衰地奔騰飛躍偉大的書法史,是因為代有才人,歷代偉大的書寫者,將其平時的行止坐臥,不斷地自我觀照,自我省視,將修行得來的一點體會,投射到那無垠的白紙。

 

本文摘自人乘佛刊第38卷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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