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該有20幾年了吧,我在唱片公司任職,公司準備推出新產品,一套療效音樂,音樂早已做好,由我部門負責後製,由於公司從沒出過這類產品,市場也還未見過成功的案例,內容又以傳統中醫與易經學說背書,撰寫文案除了要面對一堆詰屈聱牙的古文外,過程中,始終無法預測 市場定位,三天兩頭的開會,加上同僚關係緊張(一般說法就是犯小人),大概是我職場生涯中最難捱的一段日子!
某日下班,腹悶痛,站也不是 坐也不是,只好躺下來,當然,躺也不是,還是痛。本以為就像以前種種疼痛,忍忍就過去了,然待到吾妻回來,疼痛尤甚。她雖百般照護,冰敷、熱敷、按摩等都無濟於事,我甚至要她拿出那套療效音樂的適合專輯播放,也算試用,結果遠水救火更是無效。就這麼忍著、捱到了晚上,終於知道疼痛不會無疾而終,於是妻請來鄰居好友梅生開車載我就醫。
不就是肚疼嘛,我想隨便找個小診所拿藥吃吃就好了。於是沿路尋找,進入一家內科診所,醫生大致問了一下,在我的右下腹摁了一下,問疼不疼,「疼」,醫生說那不行,可能是盲腸炎,要送醫院。
於是我們直接開往耕 × ,下車後,捧腹前行,還沒進醫院,就有服務人員坐在門口,一問是盲腸炎,她說,沒病床,趕快去別家看看。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事情大條了,感覺腹部愈來愈痛,捧腹上車,轉往另一家同 × 醫院。
院方一聽是盲腸炎,倒是嚴陣以待,很快就進入各種檢查流程,妻噙著淚陪著我忙進忙出。因為是下班時間,隱約聽到院方正在連絡醫生,那個年代還沒有手機,連絡起來沒那麼方便,等待中,一會有人來問問,一會有人來看看,然後護士小姐引領我到手術室,讓我躺著,在我身上到處扎上了針,掛上點滴,至此,我已十足感受自己是個即將手術之人 。
然後,一個大鬍子來了,問了幾句,又摁了我的痛處,確定是盲腸,消失了。護士說大鬍子是外科醫生,現在只等麻醉醫師到,就可手術了,雖然還有手術難關要過,但一切準備就緒,心裡倒已平靜,於是躺在寂靜無人的手術室裡,專心面對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約有一個小時吧,就這麼躺著,想像外面世界正為我而忙亂。護士小姐又出現了,才想終於要開始了,她卻拔掉我身上所有好不容易插上的針(在手肘上找血管就戳了幾次,還流了一堆血)。 你知道的,在醫院上班久了,她們一般都是面無表情地說:「連絡不到麻醉醫師,你必須轉院」
哇,晴天霹靂,從下午開始疼,到了這裡,一切就緒,等了那麼久,結果還是回到原點。我再度捧腹下床,下樓看到妻,他們還在電話尋找醫院,時間已是午夜時分。
我們約莫凌晨兩點來到中和 × × 醫院,我捧腹進入,掛號小姐看我還能走,叫我自己上樓到產房裡躺著(產房,呵呵,我最終應該會剖腹生出一段闌尾…)。一會,護士來幫我把被拔掉的針重新一一插回,感恩,護士技術純熟,這次順利多了。
躺著沒多久,房裡就有了動靜,屏風後走出一群人,怎麼看都不像醫生護士,為首的中年漢子,體格精壯,一臉橫肉,上身只穿著一件內衣,就是那種上面印著「精漢堂」之類的汗衫,要說這群男女是剛從夜市續攤回來的我也相信。他們從屏風出來,又走進一扇門,再出來時,已是一身白衣,全都成了醫生和護士。深夜裡,此情 此景,實有著超現實般的荒謬感,可憐我一介垂危病患,覓良醫無著,落在他們手裡,只好認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位「帶頭大哥」是校長兼撞鐘,除了是院長,麻醉、動刀全由他一手包辦,不過,雖然我是外行,他的精熟動作漸漸讓我安心。
麻醉之後,還有一段清醒時刻,護士開始清理準備開刀的部位,我仰面躺著,想像他們一干人等圍著我的下半身工作的場景,雖然手上忙碌,他們嘴也沒閒著,昏迷前,仍聽到一連串的閩南語對話:「是從同 × 醫院轉來的喔….」「 以前那個 × × 後來不是去了同 × 醫院?他和 × ×不是很好……後來……」,哇,一面手術,一面話家常、聊八卦,要不是清楚知道他們正在幹什麼,這情景簡直就像某個家庭,一群人圍在一起做家庭手工哩!不過,這種輕鬆閒聊,在午夜,應有提振精神的作用吧,也頗能讓我這病患放鬆,起碼讓我覺得他們遊刃有餘,於是就在一堆醫界八卦中沉沉睡去。
這是我此生唯一住過的醫院,雖然看起來既不科技也不現代,但整體陳設還算溫馨,少了一般醫院的冰冷,反而像是住在時下流行的民宿。公司出錢,一個人一間房,有電視、有廁所,術後住上幾天,也算享受。當時我們還沒小孩,妻整天都在醫院陪我,晚上也不睡她的躺椅,和我擠一張床,我怕她睡覺踢到我的傷口她也不管。一日早起,我從廁所出來,看見護士拿著針筒要給妻注射,妻則趕快跳起來說:「我不是病人,我不是病人…. 」
術後一個禮拜,拆線後,我們踏上蜜月旅程,地點在中國西南,先進雲南大理,再走成昆鐵路入四川,訪峨眉。現在別說去大理,就是去麗江,去香格里拉都輕而易舉,然而, 20幾年前,從昆明進入大理,別說飛機,就是高速公路也沒有,搭公車進去,順利的話也要10個小時。
在大理,我們租了自行車在鄉間小路上漫遊,由於路面不平,好幾次震動,都覺得腸子彷彿要從傷口中迸出來了。由於玩得戰戰兢兢,雖說當時公司曾出過一張納西古樂的專輯,因而知道大理再進去有個麗江,但旅途遙遠,說什麼也不敢進去了,現在想來有些後悔,不過,雖說那次玩得提心吊膽(牽腸掛肚來形容好像更適合),卻又慶幸走過這遭。因為,後來我們全家去麗江旅遊,麗江已成可怕的觀光區了!
從大理回昆明,嗯,由於里程遙遠,居然公車也有臥舖,為了彌補旅遊勞頓,我們選擇坐夜車,買臥舖,好好休息,預計一覺醒來就到了昆明。然而,旅行最易體驗的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司機不管車位已滿,一路停站載客,且各種動物概不拒絕。還沒怎麼離開大理,車子全塞滿了,想著遙遠的路程,看著一旁擠著站著的大陸同胞可憐,我們只好邀他們坐到舖上,於是,雖然花了臥舖錢,我們卻像逃難似地和眾人窩在狹窄地空間裡;尤有甚者,車子一旦離開城區,進入夜山,無論如何再也不停靠站,想下去上廁所,想都別想,免談,應是司機怕荒郊野外遇有強梁打劫吧。
無奈屋漏偏逢連夜雨,黑夜的山路居然也碰上大塞車,雖然外面暗濛濛什麼也看不到,但聽說許多長途的運輸車隊都利用夜晚上路,是他們把路塞住了,原本應該10小時的車程,居然走了20個小時。
到了昆明,好不容易停在一個公廁旁,大夥爭先恐後衝了進去,男生還好,經過那次,妻嚇得說再也不要來中國了,她說那廁所簡陋至極,別說隔間,基本就是兩條大木板架在糞池上,大夥一衝進去,忙不迭地脫下褲子解放,她不習慣,還在猶豫,就被後面的人趕,鼓起勇氣上完,還沒穿褲子,後面又有人催促:「到外面去穿,到外面去穿….」
以上雖然和盲腸事件無關,但是旅遊花絮,順便帶上一筆。
峨眉攬勝,山路中有種特別的交通工具叫滑竿,也就是兩根竹竿綁著一張椅子,由前後兩人抬著。我因割完盲腸嘛,想說別太累,就找了兩組滑竿隨行。上爬時坐,下降時走,本來一個人一個價,但挑我的人,一路上都在嫌我重,後來我才搞懂他們是想加價。當然,我也不想讓別人以為我懶,不願走路,還特別強調自己剛割完盲腸一個禮拜,以博取同情,走在前頭的滑竿師傅卻說,去年他也割過盲腸,第二天就來挑滑竿了,你說氣不氣人。
後記:那套音樂後來大賣,據說當年業績佔公司營業額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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